作家西篱鱼语鲟的寻
鱼语·鲟的寻
1
他们说你们我们本是
同类3亿多年前的
史前鲨鱼分化出硬骨鱼类（注1）
我们是你们也是脊椎动物
天空的翅膀大陆的腿
胸鳍背鳍臀鳍尾鳍和腹鳍
以及被时光反复修剪
合乎梦想适于生存
白日劳作黑夜飞翔的手臂
2
鲟无法说出自己的记忆
距今1.4亿甚至2亿年前
古老的特提斯海（注2）如同
清凉的翡翠环绕
亚洲欧洲非洲和南北美洲
超级古陆浑然一体
祖先们常在漂流旅途
在咸淡水交汇的水域听见
遥远或者近迫恐龙的嘶鸣
岩石森林震动传至海底
这些三叠纪（注3）出现的
古陆霸主得意或者惶恐
挑衅追逐庞大体魄
丑陋头颅曾经引发鲟类
议论纷纷它们向往陆地
期待成熟之年的洄游之旅
悬崖上氧气托举蓝空阳光撒下
种子植物蕨和藻类发生奇迹
3
花蕾绽放沙砾如金大陆
和大陆碰撞分崩离析
凹陷抬升漂移隔离
海水的蓝鹦鹉螺（注4）的白
炫美犹如都市旋转楼梯
女人带气流的百褶裙裾
珍珠盘卷曲的脐部辐射出
生长纹记录时间被树模仿
肉感红褐色幼鲟倍感食欲
暴风雨过后天与水相溶
黑夜向黑夜靠近颠簸停息
某种气息无边无际
仿佛梦乡螺们优雅地
漂浮呼吸如簇簇月光
照亮又照亮水手的孤寂
直到黎明沸腾
螺们下沉海底旅行
两万里（注5）为核潜艇命名（注6）
水流恒心塑造亿万种
柔软形象比水更软肉体
牢牢地啃咬礁石
软体动物们的执着令鲟类
叹息一个紧接一个叹息
陆地有陆地的方向流水
永远向东鲟向东太平洋西岸
亚洲东部流浪的祖先
亲吻江海湖泊繁衍生息
4
因为生物地球的历史
倍加生动寒武纪大爆炸（注7）
二叠纪灭绝（注8）侏罗纪的战争（注9）
当被子植物统治了土地花和花
繁殖后代白垩纪（注10）
恐龙族群夜夜不息狂欢
江河日渐涸竭人类开始上岸
鳞甲掉落鳍变为肢体
适应弱肉强食水陆两栖
水里的自由岸上的惆怅你们
缘水而居鲟从鲟的灵魂里游出
吸一口部落的气息半空里
炊烟袅袅鲟轻轻说：哈罗！
桑田沧海山谷夷陵月
你们加一个字亮便于
发出有感情接近鱼类的童音
月是否正离我们远去是否
越来越暗（注11）无法挽留
宇宙的运动从未停止
对于平衡的调整
物竞天择地球不会竖立
灭绝者的墓碑咆哮
没有回音庞然大物
销声匿迹翼龙的翅膀垂落
让出天空斯氏大海牛
渡渡鸟垂耳鸦西亚虎
新不列颠紫水鸟白狼
卡卡啄羊鹦鹉加勒比海豹（注12）
鲟保留对各种面孔的记忆
里海黑海咸海太平洋
大西洋北冰洋密西西比
我们一生漂泊不断丧失
没有理由过于悲戚
看新大陆在东方闪光
东海黄海和长江祖先们
就此驻足投入母亲的怀里
5
鲟的一生有数不清的相遇
某位先祖出现在始皇帝的
梦里于是鲟成为神
名王鲔参与祭祀指点世人
时日不久跌至肚腹又名鳇鱼
被贡献给皇帝的口舌胃
在那些腐朽的木船上
鲟被叫作大腊子沙腊子
渔民的语气羞涩又渴望
难道腊子鱼比岁月更
能改变他们的命运？所有
渔民的面孔都是一张面孔
咸的味小鱼小虾的味风的纹理
树皮的质地颧骨突出双目烁亮
风平浪静的时候坐在船头
猛吸烟草望峡口以外
没有尽头的远方默然不语
鲟很想与他们成为兄弟
鲟更乐于讲述十九世纪
我们获得知己从长江到
东海黄渤海海域我们
朝夕亲近第一个听懂了
鱼语的人他不时地呼唤鲟
啊哦鲟和上学的孩子
一样有了新名中华（注13）
人类语言里最动听的词汇
越来越多的人向鲟表示敬意
鲟的一生和人类一样漫长
鲟的记忆不可抒写却像
五月的江水一样清晰
偶尔一些悲伤也会被想起
某个被螺旋桨击伤的兄弟
锈蚀的鱼钩夺命的电网
被毒害了的江水某个秋天
急于产卵数百亲鲟拼力
顶撞阻挡洄游之路的大坝
人类目光的长度只是眼
到手心的距离看不见失去
看大江之中鲟袒露肚腹
僵硬的躯体无数白痕久久地
在漩涡里打转水泥坚硬
和人类的利益一样不可抗拒
沉默的生命向人类昭示
悲剧刚刚开始如果不停止
毁灭将是贪功近利的人类自己
6
常常我想潜入地心承受
江和海的重量我要一个
我自己的知己鲟以外
我欣赏并爱的人类你能
听懂鲟的腹语更明白
我眼睛里的欢喜笑意
看五月天空在膨胀
鲟的孩子们正在歌唱
奔向大海身姿灵巧漂亮
道路蔓延鲟经过的每一条
河流弥漫花香远方的
船只雾的薄片土地
在成长风的鼓动花朵
奋力呼喊引导我们向前
向前驾驶着急速的帐篷
天空潮湿大地放光
一张张脸孔鱼的脸孔人的
脸孔梦想从梦中浮出荡漾
我爱你你们行走的人来吧
浑身沾满蓝色的盐走进
大海收拢双腿鼓动薄腮
五指合拢成为透明的翼
鱼的躯体并不僵硬如果你
酣眠于水鲟可以在天空
张开翅膀守护那些将天穹
戳出无数亮孔的星宿是我
童年时结交的顽皮朋友
看星辰点亮天空磷火
焚烧大海鲟们翩翩起舞
灵魂音乐掀动水和空气
蚂蚱在草丛中弹腿
它的近亲蛐蛐用翅膀
唱了一首歌歌很长并且
一只又一只蛐蛐不断加入
清晨到黄昏傍晚至黎明
它们发出比海水更多的声音
昆虫们断断续续的句子
在原野上撒下亮晶晶的
水珠我眺望的河涌尽头
杂花生树羞涩昌盛它们
如此感性每一个花瓣如同
瞬间的火焰完美无比
低下头你也会发现鲟鱼的脸
眼睛清澈线条欢快左边和右边
喜悦荡漾随波纹逶迤绵延
我曾在梦中飞跃三峡
辽阔草地和沼泽与青黛的山脊
擦肩落英缤纷的果园那
甜蜜的气息令我身心愉悦
喉咙饱满雨曾经反复歌唱
光又收割季节鲟的女神
她的裙裾铺满整个五月
你在何处灯火辉煌的剧院
或者朴素怀旧的窗前
7
走入人群和走出人群你
双肩端正脸庞镶嵌大理石的
薄片孤独内省漫长的
夜一直等待让黎明来温暖
我反复地认识水底的神秘
陆地的一切鲟永远在寻找
知己以及某个终极之地
当海底的细语化为大洋的
飓风鲟似可爱的孩子在
波浪间滑翔季节的气息
从岛屿上传来打着快乐的漩
鲟的心被唤醒它像翅膀一样
透明啊哦如果没有人类地球
是否会转动得轻松？如果
人都变成了鱼大海会不会
昼夜沸腾？氧气和氧气在呼喊
灵魂和梦想一起滑行啊哦有你
鲟的每天都是铺展的闪亮的白银
注1：英国《每日电讯报》网站年6月13日报道，科学新研究显示，人类是从一种3亿多年前在大海中遨游的史前鲨鱼进化而来的。
注2：北方劳亚古陆和南方冈瓦纳古陆间长期存在的古海洋。又称古地中海。
注3：始于距今2.5亿年至2.03亿年，延续了约万年。
注4：仅存于太平洋和印度洋的软体动物，螺旋状外壳非常美，在地球上经历了数亿年的演变，有海洋“活化石”之称。
注5：法国著名作家儒勒·凡尔纳于年发表的科幻小说《海底两万里》中，船长用来在海底航行两万里的船，是“鹦鹉螺号”。
注6：年，人类模仿鹦鹉螺排水、吸水的上浮、下沉方式，制造出第一艘核潜艇，命名“鹦鹉螺”号。
注7：古生代第一个纪，距今5.7亿至5.1亿年，是生物界第一次大发展时期。
注8：距今2.8至2.3亿年，古生代最后一个纪，生物物种大灭绝。
注9：开始于距今约1.9亿年前，爬行动物大量繁衍，蜥脚类成为地球上出现过的最巨大动物群。
注10：白垩纪是恐龙种类的极盛时期。
注11:20世纪90年代末，两位美国地理学家发现古鹦鹉螺贝壳上的波状螺纹每隔上的细小波状生长线在30条左右，与现代一个朔望日天数完全相同，且随着化石年代的上溯而逐渐减少，而相同地质年代的却是固定不变的。
注12：以上皆为17世纪以来灭绝的动物物种。
注13:年，我们著名鱼类学专家伍献文，在研究了长江鲟鱼的生活习性后，首次在其学术论文中，给其冠名“中华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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