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媛媛
年8月2日晚上9点钟，你爸爸给我打来电话。你爸爸不怎么主动给我打电话的，我想一定有什么大事。他说：“老三，媛媛得了白血病，这怎么办？怎么办？”
我一下子呆坐在沙发上，半晌才问了一句：“确诊了吗？”
“医生建议去上海再确诊一下。”
我多么希望这是一次误诊啊。
第二天，你爸妈带你去了上海，你上海的姑妈姑父四处找人，你住进了上海儿童医学中心。
我每天等他们的电话，仍然希望是一次误诊。医学上出现那么多误诊，为什么不能多一次出现在你的身上？
结果还没有正式出来。
电话里，你爸爸哭得更厉害了。他说：“医生说，要是一般的白血病就不错了，可能是无法医治的那种。我舍不得媛媛，我不敢见她。看我伤心，媛媛总是摸摸我的头。每次抽血、骨穿，她都不哭出来。”
检测结果三天后出来，我担心出现你爸爸不能接受的那种情况，我和你二伯三妈从武汉出发，你五叔一家从杭州出发，赶往上海。
美丽而瘦弱的你安静地躺在妈妈的怀里，你对发生的一切没有感觉，当我们给你一只玩具狗熊时，你高兴得不得了，一把抱在怀里。
我抱着你，对你说：“我是你三伯。”你看看我，叫一声：“三伯。”我说：“你知道三伯是你爸爸什么人？”你摇摇头。我说：“三伯是你爸爸的哥哥。”哥哥的含义你懂，你有一个哥哥。我们平时相处的时间很少，三伯想好好宠爱你。三伯知道，白血病是什么意思，而你一点不知道，你才六岁。我们也不避讳白血病这个词，在你面前。
结果出来了，是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医生说，有希望医治，需要两年左右的时间，费用三十多万。
这个数字，我们无法承受。
我们从上海把你转到合肥安徽医院，想争取重大疾病医疗救助。
这么多人陪你，你像过节一样开心。在上海虹桥火车站，你姐姐买鸡翅给你吃。你拿着我的摄像机到处拍摄。
在从上海到合肥的火车上，你背诗的上句，让我接下句。我有意答错，你像一个小老师一样惩罚我，你用报纸折成一根鞭子，让我把手伸出来，你一打下，我快速脱开。你很不高兴，用一只手逮住我的手，一边打。为了你能高兴，我什么都可以做。宝贝，我知道，你随时像风一样飘走。
我太累了，睡了一会。你很不高兴，说：“三伯瞌睡真多。”
没人陪你玩了。
你喜欢上三伯了。
在医院附近，我们找了一家宾馆住下，等你爸爸回老家办手续，来争取重大疾病医疗救助。
在宾馆里，你是那么开心。我怀疑你没得任何病。你从这个床跳到那个床，我从街上买回的报纸，你不让我看。你想让我陪你玩。
我问：“你喜欢三伯吗？”
“喜欢。”你会跑到我身边，亲我，进一步说：“第一喜欢妈妈，第二是爸爸，第三是爷爷，第四是三伯。”
媛媛，三伯听得好开心。
我有时候骗你，说我走了，便去开门。你观察一阵，说：“三伯骗人。”
我笑着回来了。
你坐在凳子上，忽然说：“三伯傻乎乎的。”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会用“傻乎乎”这个词。
你的病发作了。你痛得无法睡觉，直说：“我好难受，我受不了了。”
我们把你揉揉，你还是痛。
天一亮，医院，吃了药，你就好了。你又是玩，又是闹。
8月20日，我安排好你住上院。临走时，我拉下你的口罩，让你亲我一口，我也亲你一口。我一边走一边向你挥手，你不舍地看着我。你妈说，三伯真的走了。
忙完了你的事，回到武汉，我又是发烧，又是拉肚子。但我们心里都有了希望，媛媛有救了。
我每天给你们打电话，你爸爸说：“快要化疗了。”
“媛媛精神怎么样？”
“只要不痛，她都很开心。我把电话给媛媛吧。”
“三伯。”
“想三伯吗？”
“想。”
“你在干什么？”
“踢足球。”
“医院里，怎么踢足球？”
“手机里的游戏，三伯真笨，哈哈哈。”
“10月1日，我去看你，好吗？”
“好的。”
“需要什么礼物？”
“不知道。”
日子平稳地过着。
9月3日上午第二节课，你二伯给我打电话。这个时候打电话，是有些奇怪的。因为上课不能接电话，我挂断了，但又打过来，我又挂断。忽然，你五叔也打来电话。
媛媛，我意识到你出问题了，我傻了。接了电话，果然如此。我无法讲课了，没办法讲话。他们说你化疗时，重度感染，在抢救中。
你爸爸还幻想出现奇迹，让我们暂时别过来，说不定能救过来。但我知道，没有希望了。
我恍恍惚惚地坐车回家，刚下车，你五叔打来电话，说，你走了。
怎么这么快呢？我还想给你买一个收音机，医院里孤独。
当天下午，我和你二伯坐火车到了安徽泾县。你爸妈把你运到泾县殡仪馆。你长到六岁，是你第一次一个人过夜吧。你连死都不懂，就死了。
我们半夜十二点赶到你爸妈那里，一夜无眠。
第二天上午，我们坐车去了殡仪馆，我渴望见你最后一面，又怕见你最后一面。媛媛，我的宝贝，三伯好心酸。你应该送我走，怎么让我送你呢？
我首先见到的是冷冻库，天啊，那里面好冷啊，你就睡在里面。我不知道你躺在哪一格。
工作人员把冷库打开，你被推出来。那么瘦小的身躯，盖着你的东西被掀开。我看见了你，你的眼睛没有全合上。你突然在我眼里模糊起来，我转头痛哭。
我们相见的约定就这么样了么？你怎么不叫我一声：三伯。我是你的三伯啊！
等我哭完，你被推进炼炉。二十分钟后，出来一捧灰。这就是我的媛媛吗？
三天前的上午，你还能在爸妈怀里享受亲人的爱，次日，你趟在冷冻里，次日，你睡在了山上。
宝贝，你让我怎么接受这一切呢？
据说，人死时要进入一个黑洞，洞的那头有光，有亲人迎接。宝贝，认识你的亲人都在世上，谁去接你呢？你会不会摔倒，你那么瘦弱。
宝贝，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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